顽石 19
破镜重圆
是他主动被圈在这样的牢狱中。
快乐这二字——苟同于真正意义上的遗忘和背叛,所以分开的这五年,令宋亚轩连喘气都难,他难有真正的闲暇时刻,独身沉浮在娱乐圈的滋味也并不如愿,懵懂年岁时,他那般执着于出人头地,可成名后的生活,又当真是自己所想要的么?
他来不及思索,就已被悄然推至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。
世事如苍狗,生命终凋零,人生本就毫无气运的馈赠,也未曾有任何形式的彩排,铺天盖地的巨大争议,如场骤降的冰雹说下就下,那样痛击在宋亚轩身上。
他不愿再细想,为何会有这些子虚乌有的言论,讨论孰是孰非,又有何意义?如此讥诮的冰冷生存法则下,人人都在做等价交换,艺人与价值挂上钩,唯有一串用于计量的数字是真。
那一年至来年春夏,宋亚轩几乎没有任何通告,没有活动,面临着即将被雪藏的危机。
生日当天,他独自窝在租房中,用半开不开的沸水,泡了一桶方便面,便利店断货,唯有这被人挑拣剩下来的藤椒味道。
闷盖等待的这二十秒钟,热气袅袅,将时间扯得有些长远,宋亚轩趴在桌子上,他的指尖匍匐着,贴侧前进,最终碰触到了杯身,暖流顺着指尖往上爬,他什么也感觉不到,唯有这股蹊跷的温度。
就好似…
好似什么呢?
“生日快乐,宝宝。”好似——他被人贴面亲吻,鼻尖缓慢蹭过脸颊与耳尖,摇曳的橙红烛火中,这堪比一瞬的短暂好春景,他却瞧见了刘耀文的面庞,那样真切缠绵的附耳低语。
那一秒,天昏地暗,如台风过境后的凄惨模样,满地碎屑。
人不类比蝼蚁,他也从不觉得自己脆弱,更不会因人三言两语给打倒,哪怕最后真的所剩无几,可还有一副承载年岁的躯体,躯体在,他就在。
唯独刘耀文这三个字,是道不可再言的开关。
是痛觉瞒不了人,他痛极了。
如出一辙的熟悉,又是难以入睡的一夜,宋亚轩蜷缩着闷在被窝中,竟被折磨出了一身冷汗,外面是暴雨倾盆,洗刷着这一切,滴答清脆的雨声,刺耳的雷鸣声,构成了极强的低压风暴。
他倏地大口喘气,有种临如深渊快要窒息的错觉,就像是小时候游泳,他最讨厌游泳,四肢难以平衡,甚至颇有溺水的恐怖气息。
宋亚轩光着脚闯进了浴室中,捧了一大把冰冷的清水,浇在脸上,那股郁意有隐匿暴涨的趋势,从胸口腾升的枝蔓被人燃烧,痛得他将手缩回。
来不及了,咣当一声——
空间停滞。
竟是碎了一地的镜片,而他的指缝间有血迹渗出,这抹红,触目惊心,刺得他眼眶生疼,宋亚轩低眉,木然一眼,他蓦然想起了昔日,父亲不自觉展露的那副狰狞模样,歇斯揭底的争吵,试图摧毁着一切,将所有的东西全都暴躁地一股脑扔在地上。
宋亚轩强撑在墙壁上,不由地打了个寒颤。
他不会变成这样的。
绝不会。
大脑失灵,强行违背意愿,再也不愿听他的指令,盘旋起在医院中,外婆怒火中烧指对他的尖锐声音,“你和你的父亲流着同样的血,都是冷的。”
是么。
有什么东西正如场庞大的龙卷风,强行搅进脑中,生生不灭。
宋亚轩缓缓地蜷缩身躯,一寸寸收紧,背脊贴住浴缸,他将头向下完全埋进水池中,液体呛进鼻腔与喉咙中,万物下坠,人也不再求平衡,可有时候他也总在想,若是每个人出生时能够拥有自己的意愿就好。
那他么,一定会选择当一条鱼,能随心潜游于海底,自由自在,没有必须停靠的港湾,只要愿意,哪处都困不住。
若能当风也好——风不会迫降。
更不会像这样,随意降落在一潭死水之中,
你瞧——这就是人为什么会先天性惧怕游泳,溺水是件可怕的事,当他的意识快全然丧失的那一秒中,宋亚轩迷迷糊糊,他好似会把这一觉睡至一个彻亮的天光,犹如成为真正的鱼身。
门外传来毫无规律地下楼声,紧接着是何静一通接着一通的电话。
下一秒,宋亚轩醒了。
头顶灯光模模糊糊,他的睫毛轻轻阖动几下,再睁眼,那束光刺得宋亚轩眼眶酸胀,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,瑟缩在浴室中,将近冷却的水源快令他浸泡得褪去一层皮。
他不知道该不该恨何静。
分明从前那样撕扯、挣扎,他恨何静把自己当成一笔交易,他恨何静为什么会这般不待见自己,连一丁点的欣喜都不愿分给自己,他更恨何静为什么要去阻挡父亲的那一下。搁置在眼前的——是深不见底的漩涡,他身不由己,所有人都身不由己,他恨来恨去,竟有片刻的茫然。
甚至是这一秒。
宋亚轩哭了。
极其克制压抑,指尖发颤,哆嗦了一下,大字平躺在这样不过几平米的潮湿阴暗的房间中,唯有他的眼泪、窗外狂乱倾斜的暴雨,时间作为沉默的旁观者,会去谱写这一页。
——他知道,他绝不能去真的推开门。
只能在这地儿静默流泪,发不出半点声音,如此可怖的酸楚让宋亚轩几乎选择性的快屈服。
日子一年一年往后推。
堆积的时间,一层一层往人的躯体上叠加,几乎将他磋磨得不像样,宋亚轩明显察觉出自己的年龄在飞速衰老,心境、阅历翻天变化,这份紧凑的无形追赶竟充斥在他的周身,心智成熟后的第一桩赛道——即是身边的同龄人纷纷成家立业。
每每到处飞,忙着赶通告时,他愈发觉得自己被人糅杂成一团废纸。当结束后,宋亚轩疲乏地坐在后排位置上,时常会怔愣地望着窗外,飞逝而过的风景如同走马灯般,光线那样绚丽旋转,从玻璃外铲进来,如同一场迟来的烟火,也会为他有片刻降临。
这样好的光景中,他又想起了刘耀文。
他如是想,按照年纪,或许对方也该成家立业了。
时间也推进到了第四年秋。
从前从前,人们总爱把这两字轻而易举地挂在嘴边,可论从前却又那般遥远,是再也抵达不了的昨天。
而真正有名分、依傍在刘耀文身边的人——他不该这样喊,该切真地喊一句刘太太,是他有卑劣私心,甚至希望那个女孩子永远不要知道这段过往,将往事弃之敝履。
不知怎地,宋亚轩忽而笑了一下,眼泪若隐若现在颤动的睫毛上,夜太黑了,如团化不开的浓雾,他再也看不清跟前的男人,“我不瞒你,我想过一千种我们再遇的方式,可能是见面不相识的陌路人,也可能某年同学聚会你拖家带口出现,又或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分叉口。”
“但从来没有一种——是我会出现在你的咨询所里。”
“其实,是我没有办法,没有办法接受你是我的心理医生,我没有办法将自己最真实、最痛苦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你面前。”宋亚轩低声地,吃力地笑起来。
这样糟糕、脆弱的一面。
他不想去卑劣利用对方的心软,可为何今夜却成了一场对峙的坦白局。
他只是想在这样寂冷无眠的深夜中,偶尔贪婪一回,想听听这人的声音,却无意窥伺到刘耀文的真心话。
心神俱裂的疼痛细细攥紧心脏,宋亚轩不敢去想这五年来,这个人被自己折磨成什么样,难怪余文渊那样来者不善,一来即是咄咄逼人的姿态。
“的确,这五年来我过得很痛苦。”他骤然缓住,早已跌进了冰冷的河域,戛然而止的思绪不再回溯,是他几乎哭得不成人样,“是…不能去跟你说的痛苦。”
“这种痛苦,跟随着我的每一天,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我,我并没有跟你所想的一样,快乐和自在。”
又远又近的距离,是彼此相视而站。
刘耀文站在他对面,一动不动,好似下一秒彼此就即将分道扬镳,而他也已经看不清对方。
“我曾有太多,太多的时刻,我总在想——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,我就可以,可以再好好地撑一段时间,不会这么烦闷、难捱。”
宋亚轩近乎站不稳,再难凭着绝对理智说下去,他醉得彻底,下一秒就要栽在水泥地上,这样的高度,他会摔得手肘上有淤青,这些与心脏传递而来的压迫痛意相比,不值一提。
失重之际,他被人扶住。
宋亚轩乌色的睫毛颤了颤,他将眼睛睁开,一点点抬起头,抬起头看着刘耀文。
咫尺之间,全是他呼出的酒气,如烧得正凶得烈火,将宋亚轩焚灭。
他从前的眼神清明万分,也从来没有哪一刻,竟比现在要更为浑浊,他又看了刘耀文几眼,忽然笑了起来,不清醒,混沌着,如同周遭模糊的夜色。
半晌,他伸出手,仰头看着刘耀文,脸上残缺的笑意不自觉加深,“你能背我走一段吗?就一小段,一小段就好。”
“为什么。”
刘耀文像是说给自己听的。
这人醉得糊涂了,大约是醉得失了智。
他竟然觉得好笑,随之而来的竟是肆虐在鼻腔的酸涩。
可他还是照做了。
刘耀文将人支起,一时间觉得重量全压在自己身上,不算重,至少走到下个岔路口绰绰有余。
背上风很大,剐过耳尖,将温度冷却,甚至将宋亚轩吹成破碎的一片、两片,喉咙如从砾石中滚过一圈,声音扎得人生疼,他醉醺醺地嘟囔,“——刘耀文。”
“你大概想不到吧,像我厨艺这么差的一个人,现在也能做一桌子的菜了。”
“你肯定想不到的。”
情绪跌宕,刘耀文颤了一下,红着眼别开头,企图藏住自己的眼泪,“是吗,你以前做的东西可不好吃,你擅长的只有煮面条。”
宋亚轩趴在肩头,闻言,神志不清地跟着这句话笑,“以前都是你做给我吃,后来,我学着自己做,你不知道,那天差点把厨房烧了,甚至被邻居跟物业举报了。”
“我当时候在想,你怎么这么厉害啊,你怎么什么都会,就好像没有难得倒你的事。”
“可后来,我又想…”
半晌,他再也听不到这人说话。
唯有他们,唯有这道微弱的啜泣声,绵长又有种即将衰竭的错觉,犹如街边残枯的路灯,将俩人的身影拖得竟那样长,有人谈从前,有人论现在。
错过的,相交的。
“我想——不是你厉害,而是你什么都肯为我做。”
宋亚轩的哭声细微地缠绕在他的脖颈处,伴随着眼泪,如雨点般悉数坠落,将刘耀文的心脏熔出个小窟窿,甚至还在继续往下渗透,他还听见这人说,“其实从我们分别的那天起,我就已经很清楚了,是我不会再碰见比你更爱我的人。”
不会了。
“可怎么办呢。”
“我已经失去你了。”
“我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你了。”
“所以,我总在妄想着期盼,期盼你那句恭喜我的话,它是我唯一的盼头,你能不能…”宋亚轩窝在他的背上,眼泪洇在衣服上,“能不能亲口对我说一次。”
刘耀文弓起身躯,红着眼,每一步都走得那般艰难,他颤着牙关开口,近乎嘶哑,“你怎么能这样。”
他也曾下定过好多次决心,一定要报复对方,要宋亚轩和他一样痛苦才算道歉,可每次听到这人名字,他就不恨了。
他该怎么办,还能怎么办。
所以那句别来无恙,是真心实意的。
是我盼你好,却始终觉得,没有我在,你不该幸福。
“你别为我哭。”
“知道吗,别为我哭。”
“害你的人是我,可救我的人却是你。”
宋亚轩摇摇头,哽咽着说,“你刚刚问我想怎么样,我没有想怎么样,就是希望你能够真正开心,希望你不要再因为我而难过了。”
仿佛是死了般的寂静。
对方显然等不到他的回答,猝然,刘耀文一个趔趄,立在原地,再也止不住眼泪,他背对着路灯,无声淌了满脸,热流顺着下颌的弧度,全部滴到了锁骨上。
这些年他自我陨落,他自我拉扯。
却是一场空,在这一瞬中彻底打了场败仗。
刘耀文想。
他输得彻底,顽石也好,草木也罢。
在这杳然一生中,还重要吗。
tbc
此后的日子,直至死亡,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。
喜欢的话,请多多留评给我谢谢大家。
评论(410)